如秋葉之靜美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周爺爺,他堅強、善解人意、溫暖,但是他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的離開,面帶微笑,平靜而安詳。
2019年,兜兜轉轉,待我進修完再回到科室,這里早已發生了太多的變化,我們科已成為成都市安寧療護中心。回科后我收的第一個病人就是周爺爺,他是一個很和藹的老頭,91歲了,那時的周爺爺,還能拄拐緩慢行走。在晚秋的早晨,他沐浴在陽光下,呼喊他時,總是微笑著看我,點點頭,跟我說話。
這樣一個和藹可親的爺爺,卻疾病纏身。他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肺纖維化、嚴重骨質疏松、高血壓病3級 很高危、2型糖尿病、股癬”等多種老年慢性病,病情已經到了疾病終末期,離不開醫院。幾十年的股癬,長期出現皮膚瘙癢,他總說那都是老毛病了,用用藥就好了;每一次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發作,都會出現胸悶、氣緊、呼吸困難,在經過治療后,他都告訴我好一些了,讓我對他的治療充滿了信心。每一次肺性腦病發作,他都會激動地叫住我,混亂的跟我講述一堆陳年往事,似乎有遺憾的、生氣的,也有驕傲的、幸福的。這個冬天他最難熬,大多時間是在輸液治療,體力越來越差。后來出現了腰椎疼痛,經過抗骨質疏松治療及理療后得以緩解。這段時間他已無法下床,會頻繁地呼叫護工,生活用物必須時刻一應俱全。因為固執,用每一種藥都得分時段吃,堅決不混合,但是,他卻又很聽我的話,或許我是醫生,也或許是他認為我很關心他,總是微笑著,聽取我的意見。雖然很多時候會讓工作更加繁瑣,但是只要周爺爺開心,我也就開心。
一天查房,周爺爺突然告訴我,后天一定要讓孩子打一個電話來,并反復叮囑:“這一天很重要,那是我老伴的生日。現在她患了老年癡呆,記憶已慢慢變差,做事丟三落四,我最是放心不下她”。此刻,我能夠感受到他對老伴的愛和對家人的思念,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家人訴說。當天我便跟家屬電話聯系,他們表示很早就計劃在這一天帶上母親一起來探望老父親。這一天如約而至,兩個兒子陪著母親一起來到了周爺爺身邊,那一刻,家人相聚,其樂融融。
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突然在武漢大流行,肆虐地奪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甚至毀掉一個個幸福的家庭,國內一個個志愿者、一波一波醫務人員相繼奔赴武漢,馳援武漢,全國人民團結一心支援武漢。爺爺很感動,曾經好幾次打聽捐款途徑,說要捐獻1萬元幫助武漢度過危機,幫助中國快速度過寒冬,并激動得說“武漢加油!中國加油!”。1萬元對于周爺爺來說是幾個月的退休金,是他的養老錢,我聽后很感動。后來爺爺的這個愿望在家人的協助下順利完成。待到春暖花開,周爺爺的疾病逐漸好轉,新型冠狀病毒在國內也基本控制,全國上下復工復產,奔向繁榮昌盛。
再后來,爺爺說右腹痛,連續幾天都是這樣,用周爺爺已有的疾病解釋不了現有的病情,很快完善了腹部CT、腹部彩超及腫瘤標志物篩查,診斷:肝臟占位(轉移癌可能性大)。根據臨床經驗,“惡性腫瘤”一詞閃現在我的腦海,而且這是轉移性的,已經出現癌性疼痛,預后不好。與患者家屬溝通,家屬表示:父親年齡大了,基礎疾病也多,經不住更多的折騰,就不去明確診斷,唯一要求,便是減輕父親的疼痛,不要受太多的痛苦。如果疾病加重,希望父親能體面、自然的離開。此刻我能做的只有調整止痛方案,減輕周爺爺的疼痛,改善他的生活質量。每次查房,爺爺都會稍稍地調整一下姿勢,然后擠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輕聲地告訴我:疼痛輕多了,醫生,謝謝你!此后的周爺爺因為抵抗力嚴重下降,感染再次襲來。很快,他開始出現呼吸不暢,還出現了癲癇。經過我們積極地治療,雖然病情稍有好轉,但是周爺爺日漸衰弱,精神很差很差。由于疫情影響,醫院要求探視減少,經過我們的特殊申請,他的兒子及老伴一起來到了病房。這一天,他很精神,沒有表現出痛苦。一家人小聊了一會,家屬說他精神很好,對現在的狀態很滿意。可是幾天后周爺爺卻出現癲癇持續狀態,血壓和氧飽和度下降,因為拒絕行有創治療,僅僅靠無創呼吸機輔助通氣維持呼吸,升壓藥維持血壓,漸漸地他的血壓越來越低,呼吸越來越弱,尿量減少,四肢冰涼,開始出現花斑。。。。。。爺爺的愛人、兩個兒子、孫子來到爺爺身邊,兒孫在呼喊,老父親已經沒有任何回應,或許是對老伴的思念與牽掛,就在老伴的輕聲呼喚下,他的眼睛微微睜了一下,面帶微笑。此刻老伴及兒孫都陪在身旁,醫生、護士、護工穿梭在病房,數分鐘之后我們便看著他心跳、呼吸慢慢停止,閉上了眼睛,這一刻我們能感受到周爺爺內心是平靜的、幸福的,他是無牽無掛的離開,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我是老年專科醫院安寧療護科的一名住院醫師,這里的病人大都處于疾病終末期,生存時間有限。在這里,我見過了太多人的離開,他們大多沒有等來家屬,有的經歷了各種搶救仍然沒能留下,有的是經歷腫瘤的反復爆發性疼痛而油盡燈枯。那些充滿了感傷、痛苦、恐懼、猙獰、后怕。慢慢的我變得麻木,感慨也就漸漸減少。然而,能在人生最后走得那樣平靜、安詳的卻很少,周爺爺就是那樣的一個特別存在。最后我走近病床,向周爺爺深深的鞠了一躬,他雙目緊閉,面帶微笑,平和且安詳。老奶奶和兒孫也都沒有哭,因為爺爺是高壽,有愛人及子孫的陪伴,沒有落下遺憾,走得沒有痛苦。
人生幾十載,彈指一揮間。愿所有的生都如夏花之絢爛,美麗旺盛地綻放;愿所有的死都如秋葉之靜美,平靜自然地進行。 (成都市第八人民醫院供稿 案例號:183001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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