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些00后護理員走進養老院
李桂杰
“第一天到工作單位，電梯門一打開，眼前的情景令我深受震撼，只見有的老人插著鼻飼管，有的老人插著導尿管，一位老人抱著玩具娃娃目光呆滯，他們仿佛嘩啦一下撞到我的眼前，等著我去照護。那一瞬間，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邁進去。”
21歲的養老照護員婁寅臻，回憶起第一天工作時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如今，她已經成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專業養老照護人員。
當下越來越多的90后、00后選擇進入養老行業。這些“青春養老人”在工作中都有怎樣的困難和收獲？又有哪些難忘的故事？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采訪了3位00后養老護理員。
“姑娘，我一看你就行”
婁寅臻畢業于北京勞動保障職業學院智慧養老與管理專業，2023年8月她進入北京市海淀區八里莊首開寸草養老照料中心做護理員，年紀輕輕的她，現在已經成為照護一線的一名“老兵”。
入職第一天，婁寅臻至今難忘。在失智區，一位奶奶搖著輪椅來到她面前，拉著她的手哭了，問道：“你是我的女兒嗎？你放學回來了，媽媽給你做好飯了！”婁寅臻瞬間反應過來，這位奶奶應該是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她迅速平復情緒，按照老師之前教的辦法，蹲下來注視著她，問道：“奶奶，您怎么了？”“我的女兒去哪兒了？”這位奶奶反復問著這句話。
“您的女兒在上課呢，上完課就回來看您，別怕。”婁寅臻輕輕地撫摸奶奶的頭，奶奶把頭埋在婁寅臻的胸口，安靜了下來。
一位坐在輪椅上的90多歲的爺爺看到這一幕，朝婁寅臻豎起大拇指，贊道：“姑娘，我一看你就行。”
婁寅臻的工作熱情被這句話點燃。“盡管每天工作特別累，壓力也很大，但和爺爺奶奶們相處，收獲了很多真摯的感情。97歲的何爺爺，把我當成親孫女，把他女兒帶來的零食送給我。吃飯的時候，一定要讓我來送餐，說‘臻臻端的飯總是那么好吃’。”說這番話的時候，婁寅臻的臉上洋溢著笑容。
婁寅臻也曾有過受傷的經歷。一位奶奶行動不便需要坐輪椅，但卻拒絕坐上去，她扶著奶奶往輪椅上挪動的時候，奶奶抓了一把婁寅臻的手，當時就流血了。婁寅臻安頓好奶奶，到另外一個房間處理傷口。“當時拼命忍住，沒有讓眼淚掉下來。我想，奶奶抓我一把是小事，如果跌倒了可就是大事。”
對于未來，婁寅臻打算在一線扎根、好好干。“每年都有學校的00后師弟師妹來實習，我希望成為他們的榜樣。”
一線照護員要提升心理照護技能
北京椿萱茂凱健老年公寓的養老護理員劉爽2022年6月畢業于天津職業大學老年服務與管理專業，畢業后選擇到護理一線做養老護理員工作。她至今記得2023年2月迎接鄭爺爺入住時的情形。這位90多歲的老爺爺留著長長的胡子，臉龐清瘦，穿著厚厚的衣服，嘴里念叨著她聽不懂的廣東話。“看到老人的第一眼，就感到心疼。”劉爽說。
鄭爺爺剛到公寓的第一周，不適應這里的生活，出現了吞咽困難的情況，不能正常進食，晚上也常常睡不著覺。遇到不順心的事兒，會情緒激動地大喊大叫。由于不會說普通話，溝通困難，有幾次鄭爺爺在沒有解開輪椅安全帶的情況下，情緒激動地直接下地站了起來，輪椅“背”在身后，特別嚇人。
“當時，我下決心要讓爺爺的情況有所改觀。”于是，劉爽每天都會圍著爺爺轉，和同事一字一句地教爺爺說普通話。當爺爺有大小便拉在身上時，她會及時給爺爺清洗和更換，進行護理。
一個月過后，鄭爺爺突然用普通話對劉爽說了一句“謝謝”。“我非常驚喜，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鄭爺爺進步了！”劉爽很開心。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還是發生了。有一次，因為飯菜不合口味，鄭爺爺把飯菜掀翻在地，她過來安慰，鄭爺爺抬手就在她臉上打了幾下，劉爽頓時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心里很委屈。她躲到一個安靜的房間里，任由眼淚唰唰地流下來。等到調整好情緒，再回到房間時，看到鄭爺爺安靜了下來。
她走到鄭爺爺身邊，蹲下來握著他的手，輕聲道：“爺爺，剛才您打了我幾下，您知道嗎？”
鄭爺爺表情有些驚訝：“我不記得了，我打到你了嗎？”他又連忙說：“如果真打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通過這次的經歷，劉爽明白，鄭爺爺出現情緒問題，有時并不受自己控制，是病痛所致。
“看到國家新發布的職業長期照護師，工作任務中包括心理照護，對于我們一線照護員來說，心理照護是需要提升和完善的職業技能。”劉爽說。
轉眼，鄭爺爺入住老年公寓已經有一年時間了，目前情緒穩定，能自己吃飯，用簡單的普通話進行溝通，還學會關心人了，有時候會誤把劉爽當成自己的“三女兒”。劉爽相信，在自己和同事的精心照護下，鄭爺爺的狀況一定會越來越好。
小伙子成了兩位老人口中的“大孫子”
“我們公司在一線擔任護理員的正式員工中，養老專業的大學畢業生有10個，其中男士有4位。”王九達是北京首厚康健永安養老有限公司失智失能區的養老護理員，曾在2022年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高職組養老服務技能比賽中獲得個人二等獎。
王九達說，剛開始工作時，有時會感覺尷尬，很難去面對陌生老人的身體，為他們擦洗身子、處理大小便更是難為情。“很快我意識到，這是我的工作，必須要有職業素養。調整心態后，漸漸地，我就可以獨立勝任這些工作了。”
機構里有一位失能老人，在洗澡后很容易感冒，王九達接手后，老人卻一次感冒癥狀也沒有出現過。“我先把衛生間和房間的空調都打開，洗澡后要穿的衣服放在衛生間洗衣機上準備好，把老人推進來后，先脫下褲子，再脫上衣，熱水提前調到合適的溫度，直接放水洗，穿好衣服再出來，戴好帽子。”
王九達說，做好服務的關鍵在于細節，把這些細節做到位，老人就不會生病。“不管工作有多忙，我都始終以飽滿的精神面貌面對爺爺奶奶。遇到他們不配合的情況，心里雖然很著急，但語言上還是保持平和溫柔的態度。很多老人不是故意不配合，而是有認知障礙。”
金秀娟的老伴剛住進來時，因為生病，肛門周邊有潰爛，王九達在老人便后會用棉球蘸著藥水清潔，而不是直接擦拭，清潔后再涂好藥膏，經過一段時間的護理，老人恢復了健康。王九達也成為了金秀娟兩位老人口中的“大孫子”。
后來，王九達被調到重癥區，金秀娟兩口子竟然向機構提出，要跟著王九達住到重癥區，當機構以費用等理由婉拒時，兩位老人說，“只要九達在身邊就行，我們愿意”。
由于王九達的服務熱情周到細致，很多老人都成了他的“粉絲”，他也成了機構里的00后服務標兵。
